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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大中东研究评论 | 第四期:美国战略收缩背景下海湾安全形势分析

北京大学中东研究中心和北京大学卡塔尔国中东研究讲席项目于2021年11月6日发布第4期北京大学中东研究评论《美国战略收缩背景下海湾安全形势分析》(英文原题Gulf Security: Past as Present – Present as Future),作者罗比·巴雷特(Roby C. Barrett)。

2021

Nov. 6

 

 

海湾阿拉伯国家的家族统治已经存续了近三个世纪。近三百年来,各大家族的统治边界有所变化,安全危机偶有发生,但基本上处于可控范围内。这主要得益于当地统治者在不同时期先后与英、美两大世界强权建立的战略联系。19世纪,英殖民帝国为维护海外经济利益,掌握对波斯湾这一战略性海路的主导权,与海湾沿岸诸酋长国缔结了一系列协定,进而建立起一套海湾安全体系。20世纪中后期,英国在波斯湾的影响力日益衰退,美国开始接管海湾地区的安全事务。在与英、美的战略互动中,海湾阿拉伯国家的安全得以保障,政权得以存续。如今,一切如故,安全替代方案就像鲁卜哈利沙漠上的海市蜃楼一样,短暂而虚幻。要想理解21世纪海湾阿拉伯国家的安全形势,我们必须要以过去为棱镜聚焦现在,并在历史和现实的基础上审视未来。本文将以此为路径重点探讨美国从中东战略收缩后阿曼、科威特、卡塔尔、阿联酋和巴林的安全形势。

 由于海湾阿拉伯国家彼此间战略信任缺失,海湾合作委员会(GCC)演变为“海湾北约”(Gulf NATO)的想法根本不现实。奥巴马政府和特朗普政府都探讨过这一设想,但始终未能取得实质性进展。海湾地区阿拉伯人对彼此的猜忌更甚于他们对波斯人的提防。从现实角度来看,一个“海湾北约”会是什么样子呢?由谁负责?阿联酋、阿曼、卡塔尔和科威特会默许沙特控制其武装力量吗?抑或是,沙特会愿意让位于一个地区小国来主导吗?科威特、卡塔尔和阿曼会接受沙特或阿联酋在其境内驻军吗?答案是不太可能。即便是加强国家间安全和情报合作的初步举措,在海湾地区也面临重重阻力和困难。正如谢赫苏尔坦·本·扎耶德·阿勒纳哈扬所说,“不可否认,海合会成员国坚持它们各自所珍视的国家政策,只有在符合己方利益的情况下才会支持海合会的决策与行动。”有鉴于此,海湾阿拉伯国家需要一个共享战略利益且实力强大的域外盟友来保障海湾安全。

利益驱使海湾阿拉伯国家和美国形成了“轴辐式”(hub and spoke)安全架构。海湾阿拉伯国家将美国视为其主权和安全的最终保障者,将与美国签订的一系列量身定制的双边协议作为其国家安全的支柱。而在需要进行政治敏感的军事或政策协调时,海合会作为“轴辐体系”的“合法”外衣,发挥掩护作用。

 
 

 

阿曼苏丹国

地缘政治上,阿曼扼守全球石油运输咽喉霍尔木兹海峡,对于维护西方国家的安全利益极为重要,此外,其西部边界将海湾阿拉伯国家和西方国家的利益与也门的不稳定因素阻隔开,发挥缓冲作用。外交政策上,阿曼面对阿拉伯国家间的争端选择理性发声,反对干预也门内战,也反对抵制卡塔尔,并且批评巴林政府对待当地什叶派居民的方式。阿曼为促成美国和伊朗之间多轮秘密谈判发挥了重要而独特的作用,同时也为美伊的日常沟通提供了一个不引人注目的渠道。尽管阿曼和伊朗的双边关系面临着问题与挑战,但两国的历史和商贸联系使得马斯喀特在对伊问题上具有独特的外交优势,而且阿曼苏丹信奉伊斯兰教伊巴德派,超脱于伊朗和其他海湾阿拉伯国家的教派矛盾之外。

鉴于阿曼突出的战略地位,它的安全和稳定事关重大。阿曼卡布斯苏丹50年的统治创造了一个集权但稳定的国家体系,西方国家需要这种稳定持续下去。卡布斯的继任者当前面临着多重挑战,需要稳固新政权、推动国家经济转型和防范潜在的安全威胁。与海湾邻国相比,阿曼的油气资源较少,而实际公民人口则较多,阿曼新政府需要借助投资或其他形式的援助来发展“后地租型经济”(post-rentier economy),扩大私营部门就业,从而确保国家的安全与稳定。因此,西方需要为阿曼政治和经济上的双重转型提供支持,美国需要清楚地表明它将为阿曼应对国内外威胁提供绝对的安全保障。

 
 

 

 

科威特国

科威特是海湾另一侧的“安全挡板”。萨巴赫家族在阿拉伯国家的争端中也一贯温和发声,避免干预巴林国内冲突和也门内战,并拒绝支持对卡塔尔的封锁。科威特的实际公民人口约130万,其中约30%为什叶派穆斯林,它对小国的脆弱性有着切身体会。1990年8月2日,在不到24小时内,科威特不复存在,是美国的干预帮助扭转了局面。这次创伤在科威特民众的记忆里或许已经淡去,但对于执政的萨巴赫家族来说却记忆犹新。美国现在是科威特的全面合作伙伴,为保障科威特安全和维护萨巴赫家族统治发挥着关键作用。相应地,科威特对于美国来说是海湾安全体系中重要的战略资产。

科威特目前的战略重要性与阿曼不相上下。科威特是美国中央司令部(USCENTCOM)前线指挥所(forward command post)和13000多名美国军事人员的驻扎地。科威特—美国联合空军基地以及科威特境内足以支持三个作战旅的预置军事装备能对地区内对手形成威慑作用。此外,科威特是世界主要石油生产国,这更加凸显了它作为盟友和战略合作伙伴的价值。在20世纪50年代末,英国无法容忍科威特从海湾安全体系中消失。同样地,在21世纪,保障科威特安全和维护萨巴赫家族统治是美国在海湾地区的绝对优先事项。

 
 

 

 

卡塔尔国

卡塔尔的战略价值不如阿曼或科威特那样明显,或许因为其本国公民只有30万,又或许因为其重要性主要来源于自我经营。曾有人推断阿勒萨尼家族无法在英国撤出海湾地区后继续存在,而如今,阿勒萨尼家族统治的卡塔尔国已成为西方在海湾地区进行军事部署的重要一环,其境内设立有美国中央司令部预备指挥所(alternative command post)、美国预置军事设施以及至关重要的乌代德空军基地。与此同时,卡塔尔也是地区外交的重要参与者。

卡塔尔坚持与所有利益相关者对话。它与伊朗的联系、与穆兄会和土耳其的密切关系引发担忧,此外,半岛电视台一直被视为地区紧张局势恶化的源头。但事实证明,卡塔尔政府对美军的支持及其富有战略眼光的外交倡议对于美国来说意义非凡。卡塔尔为斡旋美国—塔利班协议和协助美军撤离阿富汗作出了关键性贡献。当被问及卡塔尔与伊朗等反西方势力之间的关系时,一名卡塔尔高级军官说道:“今天的朋友可能是明天的敌人,一个人应该广交朋友。”这一观点得到事实的佐证。2017年,卡塔尔的昔日盟友沙特、阿联酋、埃及和巴林对其实施禁运。而最终,卡塔尔克服了封锁,变得更为独立。目前,卡塔尔面临两个潜在的安全风险:对某些构成安全威胁的组织过度开放,不安于现状。在中东地区,保持谨慎总是个好主意。

 
 

 

 

阿拉伯联合酋长国

阿联酋及其实际统治者阿布扎比王储穆罕默德·本·扎耶德·阿勒纳哈扬渴望成为海湾地区的领导者,致力于有朝一日与西方国家建立完全平等的伙伴关系。阿联酋是由七个酋长国组成的联邦制国家,各个酋长国拥有自己的统治家族、宗派偏好和特殊利益,这个国家是在谢赫扎耶德·本·苏尔坦·阿勒纳哈扬(1918—2004)奉献和付出基础上50年实验的结果。阿联酋建国初期,各个酋长国之间存在着竞争、边界争端及其他摩擦,阿布扎比的财富、伊朗伊斯兰革命的爆发和谢赫扎耶德的政治才能促进了国家的统一,但国家权力分散的问题仍然存在。2005年,一位海湾地区的高级官员抱怨道:“伊朗大部分离心机都是经由我们那些兄弟之邦的酋长国运来的。”这在当时是阿布扎比无法控制的情况。2008年的经济危机给阿联酋国内政治局势带来了转变。经济的崩溃和对巨额贷款的需求促使迪拜及其他五个酋长国向阿布扎比低头。自2008年以来,阿布扎比依靠雄厚的资金实力吸引或迫使其他六个酋长国在政治和安全上加强政策协调与配合。阿联酋内部权力的整合目前仍在进行中。

从海湾安全的角度来看,阿联酋的集权化趋势是值得欢迎的好消息。随着阿布扎比权力的扩大,穆罕默德·本·扎耶德的战略愿景也变得更加宏大。阿联酋确立进取型外交政策,派出警察支持巴林阿勒哈利法家族反对什叶派示威,干预也门内战和利比亚战争,并参与调解厄立特里亚与埃塞俄比亚之间的争端。阿联酋人口不多,本国公民大约只有180万,因此它在海外主要依靠雇佣军和当地民兵进行小规模作战,该模式或许不利于“赢得”军事战争,但却是在冲突中制造僵局的实用手段,并且让阿联酋保有随时脱身的灵活性。例如,阿联酋曾果断介入也门内战,但当战事陷入僵局时,它又迅速从也门撤军。

虽然阿联酋采取的外交政策较为激进且可能投资回报不成正比,但却展现了阿联酋积极参与地区和全球事务的意愿,使其在海湾阿拉伯国家中独树一帜。更重要的是,阿联酋以务实主义为原则,保持政策灵活性,可以避免过度扩张对国内稳定产生负面影响。

 
 

 

 

巴林王国 

巴林在2002年正式成为一个王国,它在海湾阿拉伯国家中最具争议。历史上巴林被波斯人统治了近200年,即便是现在,当地国民的主体信仰仍为伊斯兰教什叶派。18世纪末,在萨巴赫家族成为科威特的统治家族后,阿勒哈利法家族从科威特迁移至祖巴拉(Zubarah,今卡塔尔境内)。19世纪,阿勒萨尼家族和英国人将他们赶出祖巴拉,让他们控制了巴林。由此,阿勒哈利法家族成为“定居者和征服者”(settler-conqueror),作为占人口少数的逊尼派统治着占人口多数的什叶派。因此,阿勒哈利法家族常常需要借助他国力量来维持自身统治。2011年,沙特和阿联酋的军警进驻巴林帮助阿勒哈利法家族平息内乱。而为了支持巴林疲软的经济,沙特将其部分海上油田的收入供给巴林政府使用。

阿勒哈利法家族统治的崩溃既不利于海湾安全和地区稳定,也不符合西方国家的利益。与巴林邻近的沙特东部省是沙特主要的石油产区,也是什叶派聚居区。在伊朗战略扩张的态势下,如若什叶派在巴林掌权,无论是对于海湾阿拉伯国家还是对于西方来说,后果都将不堪设想。设立在巴林的美国海军第五舰队司令部和伊萨空军基地(Isa Air Base)能发挥一定作用,但实际上并不关键,美国高级官员曾私下评论说,为巴林的美军基地寻找替代方案相对简单。美国在巴林的军事存在是为了表明美国对阿勒哈利法家族统治的支持,同时也是影响巴林和沙特的杠杆。美国的撤军会让麦纳麦感到恐惧,也会让利雅得深感不安。当前,巴林国内政治局势仍不稳定,什叶派长期受到压制和歧视。但对于海湾阿拉伯国家和西方来说,战略安全更为紧迫,因而无法强迫阿勒哈利法家族对什叶派做出任何可能引发局势失控的让步。宣扬人权和民主的社会活动家需要清醒地认识到,即使阿勒哈利法家族下台,取而代之的也很可能是其他独裁者或激进的伊斯兰主义者。无论未来巴林的人权和民主情况能否得到改善,巴林的安全和稳定对于西方来说都是重中之重。

 
 

 

 

结   论 

1971年,美国继承了英国在过去250年间通过缔结一系列双边和多边协定建立起来的波斯湾安全体系。美国曾认为,伊朗可以成为“海湾警察”,在英国撤离后为波斯湾提供安全保障。而在1979年,伊朗伊斯兰革命爆发,苏联出兵阿富汗,麦加大清真寺受到围攻,美国驻巴基斯坦大使馆遭焚烧,这一系列事件让美国在中东培植西方代理人的想法完全落空,尽管并不情愿,但美国不得不亲自承担起海湾地区的安全责任。

当前美国主导的海湾安全体系(Gulf Security System/GSS)形成过程较为复杂。伊朗的战略扩张、伊拉克的鲁莽决策和海湾阿拉伯国家间的历史恩怨使得每个海湾阿拉伯国家都寻求与美国建立以双边主义为基础的安全同盟。该体系尚不完善,但它为海湾阿拉伯国家维持稳定和推进现代化提供了一个安全屏障。

真正威胁海湾稳定的是参与者本身。海湾阿拉伯国家的过度扩张和消极内耗会产生负面效果。无论海湾阿拉伯国家的军队多么富有或多么现代化,它们在地区大国面前仍然不堪一击。大多数海湾阿拉伯国家都明白,它们的安全无法建立在集体防卫机制之上,而是倚赖于同美国的双边关系。

问题的另一方面在于美国。减少美国在海湾地区的参与、建立海湾阿拉伯国家集体防卫机制的倡议完全是无稽之谈。该地区的安全漏洞非常之多,大多数海湾阿拉伯国家在地区大国的强力攻势下无法坚持数天甚或数小时。美国从阿富汗撤军将引发人们对美国安全承诺的质疑,但波斯湾不是阿富汗,海湾地区具有重要战略意义,美国及其盟友应继续向各个海湾阿拉伯国家提供量身定制的安全保障,维持美国在该地区的战略灵活性。

 
 

 

 

说明

本文译自“灯塔杂志”网站(Manara Magazine)2021年9月16日发布的文章《海湾安全:过去即现在,现在即未来》(Gulf Security: Past as Present – Present as Future),作者为罗比·巴雷特(Dr. Roby C. Barrett),译者为邓纬琳。译文根据文章内容添加了中文标题《美国战略收缩背景下海湾安全形势分析》。

“灯塔杂志”网站由剑桥大学“中东北非论坛”(Middle East and North Africa Forum / MENAF)于2018年创办,主要刊载有关中东和北非地区政治、战略和社会发展的分析性文章。

作者简介

罗比·巴雷特(Dr. Roby C. Barrett),剑桥中东北非论坛研究员,美国中东研究所海湾问题专家,曾任美国特种作战司令部高级研究员和应用情报讲师,以及美国中央司令部特种作战部队的情报官。他为各类美国政府机构提供学术支持,包括美国国防部长办公室、美国国防大学、美国国务院和美国情报部门。他还是沙特阿拉伯皇家指挥与参谋学院的客座教授和德国外交关系理事会的伊朗问题专家。他在美国德克萨斯大学奥斯汀分校(University of Texas at Austin)获得中东南亚历史博士学位。

译者简介

邓纬琳,北京大学外国语学院阿拉伯语言文化系2020级硕士研究生。

 
 

 

北京大学中东研究评论 第4期

 美国战略收缩背景下海湾安全形势分析

 罗比·巴雷特

 北京大学中东研究中心

 北京大学卡塔尔国中东研究讲席项目 

 2021年11月6日

 电子邮件:pku_qcmes@vip.sina.com

 

 Peking University Middle East Review: Issue 4

 Gulf Security: Past as Present – Present as Future

 Roby C. Barrett

 Center for Middle Eastern Studies, Peking University (CMES-PKU)

 State of Qatar Chair Program in Middle Eastern Studies at

 Peking University (PKU-QCMES)

 November 6, 2021

 E-mail: pku_qcmes@vip.sina.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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