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大中东研究评论 | 第七期:书读中东《阿尔及利亚:被剥夺者的愤怒》
时间:2021-12-21 作者:
北京大学中东研究中心和北京大学卡塔尔国中东研究讲席项目于2021年11月29日发布第7期北京大学中东研究评论《书读中东:〈阿尔及利亚:被剥夺者的愤怒〉》(原著Martin Evans and John Phillips, Algeria: Anger of the Dispossessed, Yale University Press, 2007)。本期评论是对《阿尔及利亚:被剥夺者的愤怒》一书的摘介,作者为张洁颖。本期评论分两次在线发布,此次发布的是第一部分。
2021
Nov. 29
《阿尔及利亚:被剥夺者的愤怒》封面
阿尔及利亚1830年起被法国占领,此后的一百多年里,阿尔及利亚人民为实现民族独立发动了各种形式的反法斗争。从1954年至1962年,民族解放阵线(Front de libération nationale/FLN)带领民众发起反抗斗争并取得国家独立,极大鼓舞和推动了民族独立浪潮中的其他非洲国家。
然而独立后的阿尔及利亚似乎很快被遗忘,再次占据媒体焦点却是由于1988年的“黑色十月”起义,以及随之而来极端暴力的“黑色十年”,大规模暴乱导致国家成为血腥的屠杀场。1999年,阿尔及利亚政府公开承认,在冲突中丧生的人数已达十万,而实际数额可能要远高于此。
为何军队没能干预极端分子对平民的大屠杀?军队内部是否有人为了破坏任何与伊斯兰武装分子对话的可能性而在背后操纵流血事件?带着这样的疑问,学者马丁·埃文斯和记者约翰·菲利普斯共同撰写了《阿尔及利亚:被剥夺者的愤怒》一书,两位作者在北非和阿尔及利亚都有着丰富的一手经验,他们通过梳理阿尔及利亚的政治、社会、经济和文化发展变化,揭示暴力背后的原因,将这场悲剧理解为特定复杂历史背景下的产物,突破简单的世俗主义与伊斯兰主义二元分化对立的论断。引言和前四章追根溯源,考察前殖民时期、殖民时期和后殖民时期之间的复杂关系,后四章关注1988年以后的阿尔及利亚,分析冲突事件中的波折与变化,并以更加开阔的视野探讨阿尔及利亚事件对世界其他地区产生的深远影响。
阿尔及利亚地图
一、历史叙事与合法性构建
历史与当下政治密不可分,对历史的叙述在各种意识形态的影响下成为真实和虚构的混合,法国统治者、阿尔及利亚政权、伊斯兰主义组织和柏柏尔人形成了四种不同的叙事,他们试图通过自己对历史和现状的解读来建立与民众的联系并利用这种联系动员民众,巩固自身合法性。
法国殖民话语将1830年的征服行动塑造为解放地中海南岸的文明救赎,而民族解放阵线则致力于构建对殖民叙事的反叙事,他们将1830年视为民族解放斗争的起点。持续八年的反法战争取得胜利后,民族解放阵线创造了一种单一的阿拉伯伊斯兰身份认同,把历史简化为一场从1830年开始一直持续到建国的英雄与恶棍之间的搏斗,复杂的抗争过程被塑造成在单一政治力量领导下连续不间断的、具有社会凝聚力的、意识形态统一的斗争。布迈丁(Houari Boumediene,1932—1978,1965—1976年任阿尔及利亚革命委员会主席,1976—1978年任总统)总统执政后将历史叙事高度军事化,他时刻提醒着人们军队掌权的原因,强化“百万烈士”的概念,影响了战后一代的思维。
本·贝拉(Ahmed Ben Bella,1916—2012)
1963—1965年任阿尔及利亚总统
布迈丁(Houari Boumediene,1932—1978)
1965—1976年任阿尔及利亚革命委员会主席,1976—1978年任阿尔及利亚总统
尽管民族解放阵线的执政合法性被民众广泛接受,挑战依然存在。伊斯兰主义组织一直以来的理念就是要对抗所有的非伊斯兰因素,但为了实现国家独立,以阿卜杜·拉提夫·苏尔塔尼为代表的伊斯兰主义者还是选择在独立战争时期支持民族解放阵线,试图从内部将社会伊斯兰化。1962年阿尔及利亚独立后,苏尔塔尼便迅速与他眼中过于左翼、过于世俗和西化的民族解放阵线决裂。在伊斯兰主义者看来,解放战争不仅是为了驱逐法国占领者,还需要全面清除渗入国家的西式习俗,对解放战争的这种解读也成为二十世纪伊斯兰主义运动的核心。
对执政集团的官方叙事合法性形成挑战的另一支力量来自柏柏尔人。独立后的阿尔及利亚在官方话语中被赋予了语言、文化和种族上的单一阿拉伯属性,柏柏尔人认为这种形式的民族构建抹杀了历史,也将自己在独立战争中的作用一笔勾销。柏柏尔群体对当局的不满和怨恨引发了1980年3月的“柏柏尔之春”事件,也给柏柏尔人和伊斯兰主义组织这两个意识形态截然不同的群体创造了共识,他们都认为民族解放阵线内部派系斗争和组织分裂严重,与独立战争时期相比已经发生了质的变化。
民族解放阵线的叙事逻辑需要依托于殖民叙事来建立,1962年殖民者离开后,失去了敌人的反殖民叙事就不再具有说服力,也逐渐失去没有经历过战争的新一代年轻人的认同。社会民生问题的持续恶化和对当局的不满最终导致了1988年“黑色十月”事件的爆发。
二、“黑色十月”的原因与背景
1988年10月5日,上千名年轻人走上街头抗议,暴力发泄愤怒,表达对社会现状的不满。许多支持宗教团体的青年在伊斯兰主义者的带领下也参与了游行,企图把抗议游行变成一场对抗政府的伊斯兰主义运动。由于抗议活动的暴力性质,军队在干预过程中和民众发生冲突并开枪,导致五百多人在动乱中丧生。军队开枪的行为对民众造成了极大打击,因为一直以来,军队在官方话语中都是人民保卫者的角色,当保卫者开枪对抗人民的时候,广大底层民众和少数精英阶层就完全割裂对立开来。
暴乱的直接导火索是不断恶化的生活条件和居高不下的失业率。石油和天然气价格暴跌影响了国家经济,政府对外大量借债,对内实行经济紧缩政策,食物短缺和断水问题频繁发生,同时年轻人还饱受失业问题的困扰。阿尔及利亚在独立战争期间损失了大量人口,因此独立后布迈丁总统大力鼓励生育,以此作为增强国力的方式。高生育率加上不断恶化的经济状况,产生了一大批对国家治理心怀不满的无业青年,他们在街头聚集晃荡,成为每一次游行和抗议的主角。
除了对生活现状感到不满,年轻人也厌倦了政府把所有问题都归结为殖民主义遗毒。独立后为了维护稳定,强化政府的执政合法性,阿尔及利亚漫长艰辛的独立史被官方叙事简化为民族英雄与法国恶棍之间的斗争。但这种叙事到20世纪80年代已经失去了年轻人的认同,“英雄对抗恶棍”故事里的“恶棍”已经不复存在,把当下社会问题推给殖民主义的方式不再有说服力,反复给大众灌输军人掌权合法性的做法更是令新一代年轻人心生反感。他们认为当前社会问题的根源在于国家资源被少数精英群体控制,广大民众的生活条件得不到改善。
尽管独立后的阿尔及利亚社会一直存在许多问题,但建国初期人民还沉浸在打败殖民者的喜悦氛围中,对国家发展持乐观态度。到20世纪80年代,国家发展道路上的各种缺陷和弊端暴露无遗,民众的不满已经积累到一定程度,再加上新总统沙德利(Chadli Bendjedid,1929—2012,1979—1992年任总统)颁布的一系列政策不得民心,人民开始把当下充满迷茫和不确定性的生活与20世纪70年代发展目标明确的稳定生活作对比,这更加深了他们对现状的不满。
愤怒的年轻人感到自己与国家和社会脱节,从而成为伊斯兰主义运动动员和招募的对象。虽然“黑色十月”暴乱被军队迅速镇压平息,沙德利总统也承诺进行改革,但隐患的种子已经埋下。
书籍信息
Martin Evans and John Phillips, Algeria: Anger of the Dispossessed, Yale University Press, 2007.
马丁·埃文斯、约翰·菲利普斯:《阿尔及利亚:被剥夺者的愤怒》,耶鲁大学出版社,2007年。
说明
本期评论是对马丁·埃文斯和约翰·菲利普斯所著《阿尔及利亚:被剥夺者的愤怒》一书的摘介,该书由耶鲁大学出版社于2007年出版。本期评论作者为张洁颖。
作者简介
张洁颖,北京大学外国语学院阿拉伯语言文化系2020级博士研究生。
编 辑 校 对:徐 文
编 辑 排 版:王艳娣
北京大学中东研究评论 第7期
书读中东:《阿尔及利亚:被剥夺者的愤怒》
张洁颖
北京大学中东研究中心
北京大学卡塔尔国中东研究讲席项目
2021年11月29日
电子邮件:pku_qcmes@vip.sina.com
Peking University Middle East Review: Issue 7
Book Review: Algeria: Anger of the Dispossessed
Zhang Jieying
Center for Middle Eastern Studies, Peking University (CMES-PKU)
State of Qatar Chair Program in Middle Eastern Studies at
Peking University (PKU-QCMES)
November 29, 2021
E-mail: pku_qcmes@vip.sina.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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