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1月16日东地中海天然气论坛第三届部长级会议在埃及开罗召开。

塞浦路斯共和国与埃及在2003年达成一项在东地中海划定专属经济区的协定，并于2007年划定了油气勘探特许区。（注：2003年2月17日，塞浦路斯共和国与埃及签署划定海上专属经济区的协定；2013年12月，两国签署海上划界协定。）自那以来，围绕可能的海上边界以及与之相关活动而产生的紧张局势便在不断加剧。

紧张局势主要存在于土耳其与希腊和塞浦路斯共和国三者之间。这种紧张还随着新划界协定的签署不断升级，其中包括：黎巴嫩与塞浦路斯共和国（2007），以色列与塞浦路斯共和国（2010），土耳其与“北塞浦路斯”（2011），土耳其和利比亚（2019），以及希腊和埃及（2020）。

鉴于东地中海仍存在未得到所有相关方认可的海上边界，这一地区的紧张局势一直以来都与关于资源的活动有一定关联。因此，域内国家不仅在可能的海上边界问题上对峙，还在其他相关活动上对峙。

东地中海天然气管道项目（The Eastern Mediterranean Pipeline Project/ EastMed Project）自启动以来，便成为引发争端的活动之一。这一项目于2016年由希腊首次公布，并且获得了欧盟的鼓励及用以完成项目初步工作的资金支持（欧盟承诺提供3650万欧元的资金用于研究和技术规划）。希腊、以色列和塞浦路斯共和国于2020年1月2日在希腊首都雅典签署了一项政府间协议，该项目从此获得正式地位。

这一管道预计全长约1900公里，东起以色列与塞浦路斯岛之间的中间点，即黎凡特盆地（Levantine Basin）的以色列部分，穿过克里特岛和希腊本土，经波塞冬管道（Poseidon Pipeline）和希腊—保加利亚管道（The Interconnector Greece-Bulgaria/ IGB）最终到达意大利。希腊—保加利亚管道是将源自保加利亚和希腊的天然气供应加以连接的联络线。

据称，该管道每年将输送至少110亿立方米的天然气，约合60亿欧元。其开发由IGI Poseidon S.A.公司负责，该公司由希腊天然气公用事业公司（Public Gas Corporation of Greece/ DEPA）和意大利爱迪生能源公司（Edison）各占50%股份。该项目预计在2025年之前完成。

希腊—保加利亚管道项目不仅被相关方和支持该项目的各国视为一个从东地中海向欧洲输送天然气的途径，它还被认为是实现战略目标的一个方式。

出于一系列原因，这些战略目标是服务于希腊的。首先，希腊—保加利亚管道项目是该国与以色列、埃及等地区国家以及美国、欧盟等域外国家在东地中海自然资源问题上建立伙伴关系的一种手段。希腊总理基里亚科斯·米佐塔基斯在协议签署时发表声明称：“今天，我们不是仅仅签署了一项有利的协议。在一个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需要增长和安全的地区，我们坚定树立了在我们这些国家之间建立战略联系的决心。”

希腊和塞浦路斯共和国一样，围绕与土耳其的诸多双边问题，特别是在东地中海，有意建立一个论坛或“国家集团”以对抗土耳其。土耳其似乎清楚地认识到这一点，通过指出这个项目的诸多“缺陷”，已经表达了强烈反对。在项目协议签署的同一天，土耳其外交部发言人哈米·阿克索伊（Hami Aksoy）表示：“东地中海天然气管道项目建设协议的签署，是意图将土耳其和北塞排除出这一地区的无谓努力的最新步骤。任何无视拥有东地中海地区最长海岸线的土耳其、无视对塞浦路斯岛自然资源享有平等权利的土族塞人的建设项目，都不可能成功……罔顾这一事实并拒绝与我们以及土族塞人合作，实际上是一些国家追求徒劳无益的政治动机而非合作的清晰表现。”土耳其似乎更倾向于让任何输向欧洲的天然气经过该国，因为这将会是“商业上最可行和最安全的路线”。

土耳其不仅通过声明表达对该项目的反对，还采取了实际行动来阻止与该项目相关的活动。2021年9月29日，土耳其发布了一个新的航行警告电传系统（NAVTEX），以阻止塞浦路斯共和国派出的“海洋地质”（Nautical Geo）号考察船开展活动搜索东地中海天然气管道可能的布设路线。

尽管土耳其反对，但希腊的努力似乎已经获得认可。该项目在地区内得到以色列、埃及、约旦和巴勒斯坦民族权力机构等方面的支持，也获得包括美国和法国在内的部分域外国家支持。

埃及于2019年7月25日发起成立东地中海天然气论坛。该论坛由埃及、约旦、塞浦路斯共和国、希腊、意大利、以色列、巴勒斯坦民族权力机构等七方组成。埃及还于2018年9月19日和塞浦路斯共和国签署协议，以建设一条管道，将塞浦路斯的阿佛洛狄忒气田（Aphrodite gas field）与埃及的天然气液化设施联通。

以色列加入这一论坛的动机似乎是商业性的。以色列前总理内塔尼亚胡在协议签署时说：“这是以色列历史性的一天……就在几天前，我们的利维坦气田（Leviathan）开始供气……我们在那里有着巨大的天然气储量。这意味着有大量资金将注入到经济之中。这对和平是有利的，因为我们与我们的阿拉伯邻居之间有协议。”

对欧盟而言，加入东地中海天然气论坛的理由同样是商业性的，同时还有避免过度依赖俄罗斯天然气的动机。随着欧洲寻求摆脱煤炭和减少温室气体排放，对欧天然气供应的竞争变得异常激烈。尽管已经存在诸如跨亚得里亚海天然气管道（Trans Adriatic Pipeline/TAP）等多条管道向欧洲输送天然气，同时还有来自美国的船运液化天然气，但是欧洲市场上仍然存在消费缺口。

自东地中海天然气论坛成立之初，美国便对其采取支持态度。2019年8月，时任美国国务院能源资源局（Bureau of Energy Resources/ ENR）副局长弗兰克·范农（Frank Fannon）出席了在雅典举行的一场会议。美国支持这一论坛的主要原因，似乎是想降低欧洲国家对俄罗斯天然气的依赖。据称，美国还利用东地中海天然气管道项目来反制土耳其部分“未经证实的行动”，例如其与俄罗斯的关系。 

美国撤销对东地中海天然气管道项目的支持

尽管存在着上述极具信服力的理由来支持这一项目，美国却在最近正式撤销了对该项目的支持。美国驻希腊使馆在一份声明中说：“美国将继续大力支持加强和促进合作与地区稳定的地区性努力，其中包括塞浦路斯共和国、希腊、以色列三国以及美国参与的3+1机制……我们正将关注重心转向电力联络线，既支持天然气也支持可再生能源。我们支持的建设项目，包括计划中的从埃及到克里特岛和希腊本土的欧非互联海缆（EuroAfrica interconnector），以及连接以色列、塞浦路斯和欧洲三方电网的欧亚互联海缆（EuroAsia interconnector）。”

引用美国国务院消息人士的话说，东地中海天然气管道项目应该被彻底放弃。一个不可回避的问题是，为什么美国决定从东地中海天然气管道项目转走其注意力。而要回答这一问题，我们或许可以找到许多原因。

一个最常出现的理由是对绿色能源快速增长的关注。为达成《巴黎协定》的目标（COP21），全球普遍倾向于绿色能源。因此，化石能源在2030年之后的前景似乎并不明朗。美国的上述声明指出，“欧洲的能源安全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成为一个国家安全问题，我们致力于深化我们的地区关系，并推广清洁能源技术。我们正在将我们的注意力转移到可以同时支持天然气和可再生能源的电力联络线”。拜登政府正在“以批判性的眼光看待新的化石燃料基建项目，以保证美国的支持没有被导向碳密集型产业，进而避免在我们向清洁能源的过渡中出现搁浅资产”。

同样，欧盟计划到2030年将欧洲的天然气用量减少25%，并在2050年前完全弃用天然气。值得注意的是，甚至是以色列也宣布将停止寻找天然气，并将重点放在更多使用可再生能源资源（renewable energy sources/ RES）方面。事实上，希腊也正在做相同的事，并将目标设定为全国61%的发电量由可再生能源提供。

美国退出东地中海天然气管道项目的第二个原因，则在于这一项目在经济上的不可行性。一些专家认为东地中海天然气管道项目的计划成本会导致入不敷出，而且管道本身的施工技术难度大。

第三，美国似乎将这一项目视为地区紧张的基本源头。在美俄以及中美关系紧张的大背景下，美国难以再承受其他地区的紧张局势。

另外一些人将美国撤销支持视作一种商业行为。有人认为美国希望向欧洲市场推销其液化天然气，可能这一考量促使其停止对东地中海天然气管道项目的支持。 

反思

希腊意图在东地中海地区建立“国家集团”失去了美国支持这一必要因素，土耳其可以松一口气了。希腊和塞浦路斯共和国重新获得这种支持绝非易事。目前，希腊政府正因这一重大外交政策失败而饱受批评。

积极的一面是，美国放弃支持东地中海天然气管道项目，可能会为项目谈判乃至合作解决东地中海地区的争端铺平道路，而这首先需要各方就互相商定的海上边界进行谈判并达成一致，但这一目标的实现却遥遥无期。

美国不再支持东地中海天然气管道项目，可能将导致这一项目不得不经过土耳其境内，据称这一替代方案至少将便宜三倍。随着安卡拉在多个场合表示地区的突出问题应当基于国际法通过对话和谈判解决，这一选项已经变得可能。综合而言，后者可能会开启包括土耳其本国在内的各方在东地中海天然气管道项目以及其他相关问题上的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