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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大中东研究评论 | 第三十四期:土耳其与阿联酋和解是否可持续

北京大学中东研究中心和北京大学卡塔尔国中东研究讲席项目于2022年5月8日发布第34期北京大学中东研究评论《土耳其与阿联酋和解是否可持续》(英文原题Erdogan Visit Underscores UAE-Turkey Rapprochement is at the Heart of Regional De-escalation),作者侯赛因· 伊比什(Hussein Ibish),译者王心怡。

 

2022年2月14日,土耳其总统埃尔多安对阿联酋进行国事访问。

土耳其总统埃尔多安于2022年2月14日抵达阿布扎比,对阿拉伯联合酋长国进行正式国事访问,而这一举动在过去十年都是难以想象的。土耳其和阿联酋在一系列地区冲突问题(尤其是利比亚)中存在矛盾,在卡塔尔断交危机上站在理念和意识形态斗争的对立面上,对伊斯兰主义的政治合法性以及穆斯林兄弟会在阿拉伯世界扮演的角色和未来走向等方面也存在分歧。然而,在中东地区各行为体之间紧张局势降级的时代,阿联酋与土耳其的关系解冻是最引人注目、最具实质性和可持续性的事件之一。埃尔多安的国事访问,以及阿联酋对土耳其经济的重大投资和支持,巩固了两国关系和解的趋势,也更加证实了土耳其总统的下一站可能是利雅得的猜测。

 

关系紧张的十年

 

在令人担忧的阿联酋—土耳其关系中,那些推动中东其他大国之间紧张降级、谈判乃至和解的因素都显而易见地存在。经过2011年“阿拉伯之春”后的十年对抗,大多数寻求从这种不稳定局面中获利的中东国家发现,自己做得有些过火了。

尽管规模和国力有差异,土耳其和阿联酋都是寻求在“后阿拉伯之春”时代对中东地区施加影响力的关键力量。与卡塔尔一样,土耳其是支持穆斯林兄弟会关联政党的主要力量(这些政党期望从持续动荡的共和制阿拉伯国家前政权手中继承权力)。在过去十年,一些国家,尤其是阿联酋和埃及,对穆兄会和逊尼派伊斯兰主义组织组建的地区阵营感到担忧,这一阵营由安卡拉协调,由卡塔尔提供资金和媒体支持。土耳其站在自身立场上,指责阿联酋为2016年针对埃尔多安伊斯兰主义政府的未遂军事政变的部分组织者提供财政支持。简而言之,两国均认为对方站在根本性的敌对立场,土耳其被描绘成一个危险的“恶霸”(bully),而阿联酋则被描绘成一个傲慢的“暴发户”(upstart)。

起初,主要的担心是政权更迭后共和制阿拉伯国家的穆兄会关联政党将掀起一波掌权浪潮,但随着2013年埃及总统穆罕默德•穆尔西被推翻,人们开始清楚地意识到这种情况不会出现。此后,土耳其和卡塔尔直接指导下的逊尼派伊斯兰主义地区网络成为主要的担忧。尽管这些担忧可以说是不切实际的,但事实上先是推动了2013年部分海湾阿拉伯国家与卡塔尔的外交危机,然后是阿联酋、沙特、巴林和埃及从2017年6月开始对卡塔尔长达4年的抵制。最令阿联酋等国担心的是,土耳其和卡塔尔似乎正试图建立一个逊尼派伊斯兰主义地区网络,这与亲伊朗的什叶派武装力量地区网络高度相似,后者不但消耗了许多关键的阿拉伯国家,而且成为伊朗在伊拉克、黎巴嫩、叙利亚等邻国扩大影响力的主要手段。

然而,从土耳其和卡塔尔的角度来看,他们只是单纯支持革命、民主以及合法且受欢迎的政党,这些政党在可能的情况下有充分权力组建政府。由于土耳其从未成功建立起一个伊朗式的垂直整合的逊尼派伊斯兰主义地区网络,而且自2011年以来,随着不同国家的穆兄会关联政党的政治支持度不断下降,阿联酋的这种担忧可能是没有根据的。不过,只要穆兄会在阿拉伯世界仍具有强大的政治影响力,只要土耳其和卡塔尔仍被阿联酋视为穆兄会的主要庇护者,阿布扎比与安卡拉和多哈之间的关系就很难真正和解。

 

利比亚僵局开启和解大门

 

促成两国和解的最关键节点之一是利比亚僵局。阿联酋和埃及强烈支持位于托布鲁克、以哈利法·哈夫塔尔(Khalifa Hifter)将军为首的利比亚东部武装国民军(Libyan National Army/LNA)和国民代表大会(House of Representatives),而土耳其和卡塔尔是联合国承认的利比亚西部位于的黎波里的民族团结政府(Government of National Accord)的关键支持者,该政府由各种伊斯兰主义组织和民兵组成,势力非常强大。外部大国在始于2017年的“第二次”利比亚内战中投入了大量资金,在这场内战中利比亚两个对立的政府实际上在连续不断地试图击垮对方,结果是双方都设法保住自己的地盘,但始终不能取代对方。

除了意识形态上的伊斯兰主义倾向之外,土耳其决心确保利比亚的黎波里政府的存在,因为它控制着港口城市米苏拉塔。土耳其在米苏拉塔具有历史影响力,当地也居住着相当多的土耳其人。控制米苏拉塔对土耳其东地中海专属经济区的声索权极其重要,这涉及到东地中海的液化天然气开发和勘探。土耳其这些极具争议的主张是基于土耳其沿海地区和米苏拉塔之间的假想线,以及土耳其和利比亚民族团结政府达成的协议。土耳其关于专属经济区的声索权仍然有一定可信度,前提是利比亚政府必须继续控制米苏拉塔这个港口城市。

这一要求导致土耳其在2020年1月对利比亚进行大规模军事干预,涉及数百名土耳其士兵和近2万名叙利亚雇佣兵。阿联酋也直接参与了2017年的利比亚战争(以及2011年推翻卡扎菲的“第一次”利比亚内战)。阿联酋的干预相比土耳其而言规模小得多,主要是无人机攻击和其他形式的空中打击。然而,任何规模的外部力量干预都未能阻止利比亚陷入僵局,利比亚东部和西部政权都无法完全取代对方,最终导致一种不稳定的平衡,以及在这个严重分裂的国家政治和解进程停滞不前。

利比亚僵局为阿联酋与土耳其和卡塔尔的和解奠定了基础,因为在利比亚战场上,外部大国已无利可图。事实上,阿联酋和土耳其在地区冲突中至少在某种程度上都有过度扩张的势头。在中东地区的冲突中,外部大国进行介入以便获得优势,但经过十年的对抗之后,这些冲突要么陷入僵局(如利比亚),要么因为某一方的胜利而有效中止(如叙利亚),要么在某种程度上对外部大国的回报越过了盈亏点。也门持续的战斗和胡塞武装对阿联酋的导弹攻击表明,冲突仍然对一些国家的本土势力有吸引力,他们认为自己可以在战场上获利。一个国家内部本土势力之间的战争可以打破外部大国试图收缩而形成的冲突降级氛围。对冲突的惰性和疲态促使这些外部大国从对抗转向外交、政治和商业解决策略。地区大国正试图重建经济和军事实力,并保住那些已经取得的关键或划算的收益,同时放弃对其他国家所作的不堪重负的承诺。

 

穆斯林兄弟会计划的崩溃

 

更重要的是,在抵制卡塔尔期间——尽管这不是直接原因——穆斯林兄弟会在大多数阿拉伯国家的政治生存能力逐渐减弱。该运动因2013年的埃及政变而受到沉重打击,此后一直没有完全恢复。但这个有近百年历史的政治运动实际上在过去3年里崩溃了。其在哈马斯的追随者继续统治加沙,这与其说是收益不如说是负担;其他逊尼派伊斯兰主义者在利比亚西部和也门部分地区仍有影响力,然而他们在这两个地区的影响力似乎也在下降。

2021年9月22日开始突尼斯无限期中止宪法,这主要是针对穆兄会分支伊斯兰复兴党(Ennahda)。这场风波是致命一击,具有政变的所有特征。虽然不能认定逊尼派伊斯兰主义未来不会卷土重来,但就目前状况而言,该地区的大多数穆兄会组织不再是国家甚至地方权力的有力竞争者,这场运动的话语和意识形态吸引力似乎因十年来的持续失败和广泛质疑而急剧下降。

因此,土耳其和卡塔尔在建立由意识形态相近的逊尼派伊斯兰主义组织构成强大地区阵营方面已经难有作为。事实上,即使没有这样一个潜在的地区阵营作为联结,这两个国家仍然是一对异常强大的搭档。另一方面,阿联酋和沙特不用再面对可能在多个共和制阿拉伯国家掌握强大权力、甚至最终可能威胁到海湾君主制国家政权合法性和稳定的地区性伊斯兰主义运动。

单纯从概念和意识形态层面来看,至少在当前来看,阿联酋似乎已经占了上风。然而,从大多数标准来看,土耳其仍然可以说是该地区最强大的行为体,特别是其在中东扮演的角色。卡塔尔成功应对了沙特、阿联酋等国的抵制,捍卫了自身的主权和独立,而且并未被迫大幅调整政策。此外,这种表面挫折造成的实际危害可能没有看起来那么大。土耳其并不需要这样一个依附性的地区组织网络来支撑其作为中东地区核心玩家的地位。卡塔尔可能会发现,自己因祸得福,从一个无法成功的外交政策框架中解脱出来。回头看,在过去十多年里,卡塔尔依靠这个外交政策框架实现的是某种非理性的繁荣。

 

这种和解能制度化吗?

 

在以上种种情况下,缓和不仅对海湾合作委员会内部有意义,对阿联酋和土耳其之间的关系也是有意义的,正如埃尔多安对阿布扎比的国事访问所表明的那样。尽管土耳其在中东地区具有无可置疑的实力,但它正在经历一个重大的经济压力时期,这为各方设法为两国关系和解建立一个制度化框架并最终搭建基础结构性框架提供了机会。2022年1月19日,一项近50亿美元的货币互换协议帮助巩固了陷入困境的土耳其里拉;据报道,阿联酋正在计划为土耳其设立一个100亿美元的投资基金。阿布扎比承诺,阿联酋在不久的将来与土耳其的贸易规模将增加一倍甚至两倍,并将安卡拉视为通往新市场(尤其是非洲市场)的关键通道。据报道,在这次国事访问期间达成的13项倡议之外,可能还会提出更多此类倡议。

在第三方战场上紧张局势的主要根源已经有效消退,针对伊斯兰主义意识形态和思想的斗争也得到了同样的解决,至少从目前看来,土耳其与阿联酋相互猜疑的这些主要根源不再对合作构成严重障碍。由于阿联酋和土耳其都是在过度扩张后寻求紧缩和整合的地区大国,寻求互惠互利的途径也是合乎逻辑的,而且似乎也不是特别困难。在需要的时候,安卡拉可以获得重要的财政支持,并有机会从与邻国的持续紧张局势中解脱出来。阿布扎比可以通过优惠的价格获得重要的新投资和新市场,同时可能试图利用投资和基础设施建设向土耳其提供积极的激励措施,以牵制土耳其未来任何可能出现的地区扩张诉求。

两国之间的潜在紧张关系主要源于相互猜疑和意识形态竞争,而其中很多因素目前已失去意义,因此,阿联酋和土耳其之间的和解有理由形成持久和互惠的状态。最后,这两个国家都是美国的传统合作伙伴,随着华盛顿被普遍认为继续缓慢退出长期以来的地区承诺,它的地区盟友有许多动机强调战略多样性,以培养更多伙伴,提供更多选择。阿联酋和土耳其如果能携手合作,而不是继续走过去十年的冲突路线,双方的发展前景会更加光明。

 

说  明

本文译自华盛顿阿拉伯海湾国家研究所(The Arab Gulf States Institute in Washington)2022年2月15日发布的文章《埃尔多安国事访问确认土阿关系和解是地区降级的核心》(Erdogan Visit Underscores UAE-Turkey Rapprochement is at the Heart of Regional De-escalation),作者为侯赛因· 伊比什(Hussein Ibish),译者为王心怡。译文根据内容添加了中文标题《土耳其与阿联酋和解是否可持续》。

 

作者简介

侯赛因·伊比什(Hussein Ibish),美国华盛顿阿拉伯海湾国家研究所高级常驻学者,彭博新闻社和阿联酋《国民报》(The National)专栏作家。

 

译者简介

王心怡,北京大学外国语学院阿拉伯语言文化系2020级本科生。

 

 

北京大学中东研究评论 第34期

土耳其与阿联酋和解是否可持续

侯赛因· 伊比什

北京大学中东研究中心

北京大学卡塔尔国中东研究讲席项目

2022年5月8日

电子邮件:pku_qcmes@vip.sina.com

 

Peking University Middle East Review: Issue 34

Erdogan Visit Underscores UAE-Turkey Rapprochement is at the Heart of Regional De-escalation

Hussein Ibish

Center for Middle Eastern Studies, Peking University (CMES-PKU)

State of Qatar Chair Program in Middle Eastern Studies at Peking University (PKU-QCMES)

May 8, 2022

E-mail: pku_qcmes@vip.sina.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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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校对:徐   文

编辑排版:王艳娣